【卜鬼】绵绵·上
他在等一个人。
他不确定要等的那一位今晚会否出现，只是准备吃饭时从落地窗往外看去，看到暮色将落，突然想吃绵绵冰。
脑中于是浮现一抹背影。
他还不知道这背影的姓名之前，就已决定今晚要见他。
下一刻钟便从车库开车出来，沿半山过隧道，驶入一号公路。
维港的风很劲，将他额发吹起，完美称身的西装在栏杆上面硌出褶皱，海盐味道钻入鼻孔，整个人仿佛已经沉进海中。
他的脑海里有些奇异的幻想，他想起聚会时，老朋友为他占星，偶尔说他内心柔软蜿蜒，与他出生年月日对应的牡羊座并不相似。彼时他只大笑着将酒杯碰得叮铃咣当，反驳道，我是牡羊座，没心没肺的。
如今他大约能猜到老友话中揶揄的意味，预告他即将有大凶之兆、有一道难逃的劫。
路灯很早亮起来，渐次地、往他驶来的方向延伸。
他等待得有些沉闷，间或摸索自己的表盘，或是燃一支烟。
只是燃着，却并不抽。
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人时，对方小巧尖削的一张脸，藏在黑色卫衣阴影里，有种风不欲摧的脆弱。
但其实他了解，在这片街能被称为小鬼的人哪里来的脆弱？只是在那一瞬，指间的火光将燃未燃，烟雾从唇边升起几秒钟便被海风吹散，他扬起下巴往小鬼脸上看去，这氛围有一种虚伪的浪漫。
卜凡。
小鬼重复他的名字。
嘴唇湿润的微张，卜凡突然痛恨自己视力太好，才能在灯光月光都昏沉的暗巷一角看到他唇齿间鲜红的舌尖。
小鬼借了他一颗烟和一口火，卜凡由此得知他在酒吧驻唱，从十四岁开始每晚九点钟到凌晨四点。
那一晚卜凡极其罕见的戴了一副近视眼镜，于是凶蛮霸道的眼神得以被遮挡被削弱，才能像得到许可一般肆意打量面前躬身吸烟的人。
他好自信这个角度的自己。
没有戴眼镜时，他的侵略性像一匹掠食的豹；但戴上眼镜，他又摇身一变成为愿意牵手与你去游园的斯文学长，为你低眉顺目、下一秒就要吻你敏感指尖。
小鬼只是偶尔看他，一分好奇三分天真，这在卜凡眼里却是十分好味。卜凡偷偷在心里想，不知道他跟人上床时用什么口味的套。
他们没有再开口聊天，一支烟过后小鬼直起身来拍拍后背的墙灰，把满头辫子往脑后捋去扎起，然后转身，消失在短暂开合的铁门之后。
小鬼没有说再见，神情也是坦然直白的，他们只是相遇，没有道理为哪一位承受别离。
他只留给卜凡一个挥手的背影，就叫人懊悔没有把他叫住的瞬间。
卜凡那一晚也是在等人的。
应该是在等正同他恋爱的女演员，因他上个礼拜没有为她买一套钻饰而大发脾气故意买醉。
他有些记不清，断断续续想起当女演员往他腿间埋下雪白身躯，他仿佛看见小鬼的精致颧骨被台灯光影迷乱，对他露出一个模糊笑容。
他一向认为自己算温柔情人，虽然长了一副逞凶斗狠的面孔，实际上却会在床上说缠绵话、前戏也一定要做足，既然选择跟谁过夜就一分一秒都不浪费。这是他的派头。
卜家少爷，杀人不见血，连爱都要做得滴水不漏。
然而那晚他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女演员的大腿仍丰满，是练成他最中意的匀称线条；脚踝亦是纤细得恰恰好，他大掌一握仍有充足富余；胸臀挺翘，神情动摇。
在完美的时间、地点与场合里，在面目模糊的黑暗中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错失了。他想，可能是那个想要却让他退缩的一吻，也可能是一个有着锋利眼神和温顺唇角的人。
卜凡站在路边，许多夜行动物的眼神飞过来又转回去，带着隐晦的好奇与赤裸的兴趣。他侧脸或背面剪影常常出现在娱乐八卦版面，通常还有惊悚大字的标题。
大家都知道他喜欢蒲、中意辣妹、收藏跑车，却猜不透这位神秘人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。
这位年轻女演员的梦中情人、八卦杂志的心头挚爱此刻也有些烦闷似的踢起了路边石子。
在第二十颗石子下海之后，一阵喧闹从对面的街角拐出来。
卜凡抬起头，站定。
三三两两的人群中，他第一时间被那人弯弯的眼睛擒获。
他们四目相对，刹那间那一碗还没有吃成的绵绵冰像灼热沸腾的火山岩浆，让他沉寂的心脏周围爆裂出惊涛骇浪般的声响。
全世界沉睡，他眼里只有一个人。
那个背影从铁门前逐渐退色，渐入的效果与遥遥一望的视线重叠，色彩与温度由远及近。
那是他的小朋友。
毫无迟疑地穿过马路，走到他面前停住脚步。于是朦胧的喧闹散去，卜凡觉得周身有种被潮水轻慢冲刷的幻觉，既柔软又冰凉。
小朋友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，又转到他身后看了一圈。
“哇，是欧陆诶。”
卜凡点点头，眼睛牢牢盯住从小朋友满头辫子缝隙里露出的一节脖颈肉。
“开豪车，”小鬼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划过银灰色车身，卜凡眼睛一动不动地跟随他的动作，脑中又有些绮丽联想，“来泡妹吗？”
卜凡把目光收回来，聚拢在小鬼嘴唇边缘。
“没有妹，”他缓缓张口，像在唇齿间碾磨什么，“我想请你吃冰，好不好啊？”
小鬼扬了扬眉毛，卜凡梦里用指腹感受过的小巧颧骨从皮肉中凸出，形成带着波纹的真实笑脸。
“那就走吧。”
少年人的声音单纯雀跃，只为放工后有位愿意请他吃冰这件事而纯粹开心。
真可惜。
卜凡想，可惜他不知道我怀了什么样的心。
世间事总如此，也许今晚开始你只想要同他吃一碗冰，而当你看见他，好似天地万物都可以变得虚无，只剩你眼前这位仍然是具象的，你忍不住先伸手抚摩他不安分的发、而后想要摩挲他耳侧轻薄肌肤和那倔强紧抿的嘴唇。
欲念和贪妄成为你狂想中的红线，你以为你在穿针，却不知道当你为错过某人而心有恍惚的时候，那根针，已经不在你手上了。
银色的欧陆从一号公路驶出，夜风与游船的灯火被二人抛在身后。
此时，他们仍然是自在少年，往前走是前程似锦、光辉无限，身旁有电光火石间一拍即合的对象。
爱这个字还将明未明。
一切都是正好的模样。
---不知道完没完---